前言

　　2025年7月1日，《求是》杂志刊发《深刻认识和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指出“内卷式”竞争是指经济主体为了维持市场地位或争夺有限市场，不断投入大量精力和资源，却没有带来整体收益增长的恶性竞争现象，严重影响经济高质量发展。如何有效整治“内卷式”竞争，需要供需两侧协同发力，促进总供给和总需求动态平衡。

　　今年上半年，由于市场需求增长放缓，上游煤矿普遍超产，低价进口煤冲击，国内煤炭价格持续下跌。动力煤方面，根据钢联数据统计（下同），以秦皇岛港5500大卡动力煤为例，自年初770元/吨下跌至6月份低点617元/吨跌幅19.87%，较21年高点下跌75.12%，部分煤矿已经出现亏损减产的情况，行业利润大幅下滑；焦煤方面，以安泽低硫主焦煤为例，自年初1430元/吨下跌至6月份低点1170元/吨跌幅18.18%，较21年高点下跌74.56%，有近一半山西焦煤煤矿出现边际亏损；期货方面，焦煤主力合约自年初1162.5元/吨下跌至6月3日低点709元/吨跌幅39.01%，较21年高点下跌81.72%，触及近9年来新低，跌幅巨大。可以看到，煤炭行业有一定的“反内卷”必要性，随着煤炭行业相关政策的调整，以及对于一些安全、环保、超产等违规涉事煤矿的治理整顿，市场也开始预期供给侧改革2.0将要开启，自6月份开始，煤炭市场也开始触底反弹，焦煤期货也走出强劲的反弹行情。在这里，我们需要客观看待本轮涉及多个行业的“反内卷”倡议的核心要求和政策方针，以煤炭行业为研究主体，通过对比2016年供给侧改革的政策措施和发展路径，发现内在逻辑和市场机会。

　　图：2015—2025年秦皇岛港5500大卡动力煤价格走势图（元/吨）

　　一、政策背景与目标差异

　　1.供给侧改革（2016—2018年）

　　背景：2012年后煤炭需求下滑，产能严重过剩，价格跌至冰点，行业亏损面超80%。2016年国务院发布《关于煤炭行业化解过剩产能实现脱困发展的意见》，目标是通过去产能、淘汰落后产能、优化产业结构，恢复市场供需平衡。

　　核心目标：化解过剩产能，提升行业集中度。通过行政手段关停重组产能约10亿吨，推动煤矿数量从1万多处降至4000余处，CR10（前十企业产量占比）从40%升至50%以上。

　　2. 反内卷（2025年）

　　背景：新能源替代加速（2024年可再生能源装机占比超50%），火力发电需求放缓（2025年上半年规上火力发电量同比下降2.4%），钢铁产量同比稳中有降（2025年上半年粗钢产量同比下降3.0%），煤炭需求长期承压，供需宽松导致价格下跌，企业陷入低价竞争。2025年7月国家能源局启动煤矿超产核查，严控月度产量不超过核定产能的10%。

　　核心目标：规范市场秩序，遏制无序竞争。通过限制超产、打击低价倾销，稳定煤价中枢，避免行业陷入“越亏损越生产”的恶性循环。持续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推动供给体系和效率明显提升，以高质量的供给适应满足不断升级的需求。

　　二、政策手段与实施路径

　　1.供给侧改革：行政主导的产能出清

　　刚性去产能：严禁新增产能，强制淘汰落后产能（如30万吨以下煤矿），推行“276工作日”限产政策，采取“一刀切”式减少煤炭供给。

　　结构优化：推动企业兼并重组，形成8家亿吨级煤企，产能向晋陕蒙新集中（四省产量占比超 80%）。

　　配套措施：中央财政设立专项奖补资金，用于职工安置和债务处置。

　　2.反内卷：行政与市场结合的柔性调控

　　严控超产能生产：对2025年1-6月单月原煤产量超过公告产能10%的煤矿，要根据《国务院关于煤炭行业化解过剩产能实现脱困发展的意见》(国发【2016】7号)规定，一律责令停产整改，并依据有关法律法规和煤炭产能管理规定作出处罚，在全省(区)范围内进行通报。停产煤矿在完成调整生产计划、采掘布置、人员安排等方面整改后，严格按照复工复产相关程序恢复生产。

　　企业自律：山西某焦煤集团子公司煤矿关于下发276工作日生产组织方案试行通知。

　　价格协调：煤炭长协价格作为煤炭市场价格的压舱石，根据市场变化调整，并督促供需双方达成履约率。

　　三、政策效果对比

　　1.供给侧改革：短期阵痛与长期红利

　　短期效果：煤炭供给侧改革以“去产能、调结构、提效率” 为核心逻辑，通过“分类处置”政策，对安全、环保不达标的煤矿强制退出，对资源条件较好的矿井推动升级改造，使得煤炭供应明显下降。产能方面，2016年年初中国煤炭产能达57.3亿吨，产能利用率仅为59.53%，产能严重过剩，在行政去产能后，2017年中国煤炭产能降为44亿吨，产能利用率77.82%，产能过剩情况明显改善，随着需求回暖，优质产能逐步释放，到2018年中国煤炭产能增加到45亿吨，产能利用率82.18%。产量方面，2016年中国原煤产量34.11亿吨，同比下降3.36亿吨（-8.97%），由于需求端回暖，2017-2018年中国原煤产量小幅提升，分别为34.24亿吨和36.98亿吨，同比增长1.13亿吨（+3.31%）和1.74亿吨（+4.94%）。通过供给侧改革，供需达到再平衡，煤炭过剩产能和社会富余库存充分出清，煤炭价格也逐年提升。2016-2018年煤炭价格回升（秦皇岛5500大卡动力煤从15年12月低点365元/吨涨至18年2月高点775元/吨）。煤炭行业利润修复，煤炭开采和洗选行业利润总额从2015年440.8亿元，提升至2018年2888.2亿元，三年增长555.22%。

　　长期影响：行业集中度提升，CR10从40%升至52.9%，安全、环保、智能化条件全面提升，煤炭供需由严重过剩转为平衡偏紧格局，煤炭行业企业利润明显提升，由于国内产能紧平衡叠加全球能源危机影响，2022年全年煤炭价格均处于偏高位水平，煤炭开采和洗选行业利润总额达到历史高点10202亿元。

　　2.反内卷：阶段性托底与转型挑战

　　短期效果：截至2025年8月6日，焦煤期货主力合约价格从6月低点709元/吨反弹至阶段性高点1288.5元/吨，秦皇岛港5500大卡动力煤价格自6月低点617元/吨反弹至666元/吨，安泽低硫主焦煤出厂价格自6月低点1170元/吨反弹至1500元/吨。如果严查超产政策继续推进执行，煤炭价格仍有上行空间。

　　长期挑战：7月8日，习近平在山西考察时指出，建设国家资源型经济转型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是党中央交给山西的一项战略任务，要进一步统一思想，保持定力，坚定有序推进转型发展。重点要抓好能源转型、产业升级和适度多元发展。要在扛牢国家电煤保供责任前提下，推动煤炭产业由低端向高端、煤炭产品由初级燃料向高价值产品攀升，同时着眼于高水平打造我国重要能源原材料基地，配套发展风电、光伏发电、氢能等能源，构建新型能源体系。

　　四、政策协同性与差异

　　1.政策协同

　　目标一致性：两者均旨在解决产能过剩和低效竞争，推动行业高质量发展。

　　工具互补：供给侧改革的“去产能”与反内卷的“限超产”形成政策接力，共同优化供给结构。

　　2.关键差异

　　侧重点不同：供给侧改革侧重 “去存量”，反内卷侧重 “控增量”；前者以行政命令为主，后者强调市场机制与行业自律结合。

　　适用阶段不同：供给侧改革适用于产能严重过剩、同时需求不足的市场萧条时期（供给侧改革同时政府也有需求侧政策配套），反内卷适用于供需相对稳定的存量发展时期（目前需求侧仍有发力空间）。

　　五、关于煤炭“反内卷”的思考

　　国家推动“反内卷”主要还是在产能严重过剩行业，比如光伏、锂电、新能源汽车、钢铁、玻璃等行业，工信部十大稳增长行业并不包括煤炭。经过上一轮供给侧改革的优化调整，在没有进口煤补充的情况下，煤炭市场总体仍处于供需略有缺口的格局，并没有出现产能过剩，特别是焦煤资源，在国内仍然是偏紧缺的资源。近3年国内煤炭价格下跌主要原因是自2021年以来推动煤炭增产保供和进口大幅增长的结果，也是让煤炭价格回归合理区间并确保能源安全的必要手段。目前通过市场自我调节和政府核查超产等方式，煤炭价格已经有触底反弹的迹象，并且仍有进一步回升的趋势。如果过分约束供给端，强调政策干预，有可能再次面临煤价大幅上涨、影响下游企业经营和百姓生活的发展困境。

　　在各类资源配置方式中，市场化调节是最有效率的，而竞争则是市场经济运转的核心机制。正是通过市场公平竞争的方式，资源得以更合理、自由地流动与分配，那些适应市场的主体得以存续，不适应的则被淘汰。这种优胜劣汰的压力，反过来促使企业持续推进技术革新、改进经营管理模式。最终，不仅整个经济的运行效率会得到提升，还能推动经济增长与技术进步——这恰恰体现了市场经济所具备的独特优势。那么对于煤炭行业，一方面规范政府行为，促进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更好结合，比如避免一些地方政府为了片面追求GDP而造成煤矿大量超产，应该通过产业政策和法律法规调节煤炭产能和供给处于可控范围；另一方面，强化行业自律，提高行业和企业反“内卷”的自觉性，通过市场供需调节达到帕累托最优，既可以保障上游效益，也可以促进下游产业可持续发展。所以，目前阶段煤炭行业不需要也不大可能开展“一刀切”式的供给侧改革2.0版，而是通过政策调整和行业自律促进煤炭市场平稳向好发展，调整措施比如核查和管控超产、限制劣质进口煤、限制新批和新建产能、建立弹性产能储备制度、行业自律限产等，另外也要推进产业转型升级，发展高附加值产业，发展下游深加工产业等等，淘汰低端、落后产能。

　　六、结论

　　煤炭“反内卷”是供给侧改革在新阶段的深化与延伸，前者通过柔性调控稳定市场秩序，后者通过刚性去产能重塑行业格局，两者共同构成煤炭行业从“规模扩张”向“质量提升”转型的政策组合拳。未来需在市场化和法制化框架下，优化资源配置，推动科技创新，完善政策引导，加强行业自律，建立优胜劣汰机制，从而实现煤炭行业高质量发展。